【邪惡的波浪洪濤？(三之一：釋經篇—如鹿渴慕溪水)】｜張祥志
作者為香港神學院聖經科副教授
#感謝作者允准轉載
翻譯：詩篇四十二篇
(以下是筆者的翻譯，由於字眼上希望儘量接近原文，因此中文可能有點不通順)
屬那領導的，一個訓誨，屬可拉的兒子們。
1 像一隻鹿渴求於眾水的河底，就像我的生命向你渴求，神啊。
2 我的生命口渴於神，於活的神。我何時會來並看見神的面？
3 我的眼淚於我是麵包，日與夜，整日說話於我之上：「你的神在哪裡？」
4 我記起這些，我的生命傾倒於我之上，因為我經過在那群眾當中，我與他們行走，直至神的家，在呼叫歡樂及感恩詩歌的聲音中，巡遊慶祝節期。
5 我的生命為何溶化？[為何]你呻吟於我之上？要等候神，因為我仍要忠於祂，祂的臉的拯救，我的神啊！
6 我的生命溶化於我之上，因此，我從約旦地，並黑門，從米薩山記起你。
7 一個深淵向一個深淵發聲，於你水道的聲音，你的一切洪濤並你的波浪於我之上經過。
8 日間耶和華指派忠愛，並在夜間祂的歌與我同在，給我活著的神一個禱告，
9 讓我對神—我的磐石—說：「為何你已忘記我？為何我行走在一個敵人的欺壓中變得哀痛？
10在我的骨頭中謀殺，我的仇敵他們辱罵我。在一切日子他們向我說：『你的神在哪裡？』」
11 我的生命為何溶化？你為何呻吟於我之上？要等候神，因為我仍要忠於祂，祂的臉的拯救，我的神啊！
翻譯：詩篇四十三篇
1 神啊，要給我判斷，要伸冤我的伸冤，從沒有忠愛的國民、從詭詐並乖僻的人之中你帶我到安全。
2 因為你堡壘的神，為何你摒棄我？為何我行走在一個敵人的欺壓中變得哀痛？
3 你要差派你的光和你的忠信，它們，它們帶領我，它們帶我向著你的聖山，並向著你的居所。
4 我來向著神的祭壇，向著神，我喜樂的歡樂，我用一個豎琴讚美你，神啊，我的神！
5 我的生命為何溶化？你為何呻吟於我之上？要等候神，因為我仍要忠於祂，祂的臉的拯救，我的神啊！
解釋：
詩篇四十二1~5節
詩人開始時用了一個比喻，就是他的生命渴求神，對活的神口渴，就好像一隻鹿渴求水的河床一樣。為何詩人要渴求神？詩人在什麼處境狀況之中？第2~3節，詩人說他何時會來並看見神的面？他的眼淚日與夜對他來說是麵包，整日有說話對他說：「你的神在哪裡？」雖沒有說明獨特的處境，但很明顯詩人現在身處一個與神隔絕的狀況，不知何時會見到祂，並有人終日恥笑他、問他的神在哪裡，所以詩人日夜以眼淚作他的飲食。
第4節，詩人記起一些事情：他記起與群眾一同行走經過，直至神的家(大概指神的殿)，在呼叫歡樂及感恩詩歌的聲音中，在巡遊慶祝節期。這是一幅歡樂的圖畫，可是，詩人一想起他的生命傾倒在他之上，《呂振中譯本》譯為「便傾瀉傷感來」，大概便是這意思了。他為何傷感？因為對比以前在神的殿與神相遇的美好歡樂，如今卻落在被人恥笑「你的神在哪裡」的光景中，這怎能不傷感？
第5節是三次「副歌」的第一次(見11節及四十三5節)，詩人在這裡的心理很複雜，首先他說：「我的生命為何溶化？為何你呻吟於我之上？」《呂振中譯本》為「為甚麼沮喪？為甚麼以悲歎壓著我？」意思相若，都是表達詩人的生命愁苦得要溶化。可是下半節他卻說：「要等候神，因為我仍要忠於祂，祂的臉的拯救，我的神啊！」在極度悲傷，在看不見神的面之餘，詩人的心仍然堅持要等候神，要忠於(也可譯為「讚美」)祂，相信他的神會面對面拯救他。詩中三次出現這副歌，大概就是這篇詩的主題：「在看不見神的悲傷下，仍要等候神，忠於神，盼望神的拯救。」
詩篇四十二6~11節
詩人在這段的開始又回到自己的悲傷之上，第6節說，「我的生命溶化於我之上，因此，我從約旦地，並黑門，從米薩山記起你」。約旦地、黑門、米薩山確定的地點不詳，但肯定的是遠離耶路撒冷，就是遠離聖殿。第4節詩人「記起」在聖殿與神同在歡樂的情景，對比現在身處遠離聖殿的地方去「記起」神，反差之大足以令他說他的生命溶化了。第7節詩人用了一些「創造」的字眼：「一個深淵向一個深淵發聲，於你水道的聲音，你的一切洪濤並你的波浪於我之上經過」來形容他的生命狀況。聖經是猶太人的經典，在理解這些特別用字時，不能不回到猶太自身的文化世界去理解，正如要瞭解中國歷史中黃帝與蚩尤交戰時，總不能用《龍虎門》中與石黑龍為友為敵的戰神蚩尤的觀念去理解，必定要回到中國歷史本身的文化去理解。在聖經的猶太傳統文化中，深淵、洪濤、波浪、海洋等往往都象徵著「邪惡」、「死亡」、「混沌」、「破壞力量」等觀念(詳細背景下篇文章再分析)。舊約聖經的作者都活在相若宇宙觀的世界，因此他們運用這些觀念時都會約定俗成地使用，於是便形成一些共同理解的傳統。以本篇詩篇為例，作者運用這些字眼觀念時是在有敵人的處境下使用，在有敵人的處境使用這些字眼(下稱「創造圖像」，下篇文章再詳解)本詩篇並不是唯一的例子，而是大量同類性質經文的其中一個，讓我舉例說明：
1)詩篇四十六篇：一開始提到神是詩人的避難所，是患難中的幫助(1節)，這說明詩人正身處患難的處境中。然後詩人便提到山搖動到海心、水匉訇翻騰、山因海漲而戰抖，而詩人則說不用害怕，因為有一道河使神的城歡喜，神住在這城，並幫助這城，使這城不會動搖(2~5節)。之後詩人便將這些創造圖像轉到實際處境，就是外邦喧嚷，列國動搖(6節)。這裡「喧嚷」原來就是第3節中眾水「匉訇」同一字，而列國「動搖」則是第2節山「搖動」到海心的同一字。很明顯，詩人在這裡用水的匉訇翻騰、海的搖動等創造圖像是指外邦及列國張牙舞爪的氣燄，並正在欺壓詩人，因此詩人便說神是他們避難所，並要看耶和華的作為，要知道祂才是神，祂要在外邦被尊崇，在遍地也要被尊崇(7~11節)。
2)撒下廿二章：當耶和華救大衛脫離一切仇敵和掃羅之手的日子，他寫這首詩。他說耶和華是他的山寨、救主、神、磐石、盾牌、拯救的角、高臺、避難所、救他脫離強暴的，他要讚美耶和華，他必從仇敵手中被救出來(1~3節)。之後他便說曾有死亡的波浪環繞我，匪類的急流使我驚懼，陰間的繩索纏繞我，死亡的網羅臨到我(5~6節)，而「波浪」環繞我這個字原文正是詩篇四十二篇的「洪濤」一字，之後他說耶和華從高天伸手抓住我，把我從大水中拉上來，祂救我脫離我的勁敵和那些恨我的人(17~18節)。很明顯，「波浪」、「大水」這些創造圖像所指的就是大衛的仇敵和掃羅的追殺。
3)詩篇十八篇：與撒下廿二章一脈相承，詩人大衛說我要求告耶和華，這樣我必從仇敵手中被救出來，然後同樣說曾有死亡的繩索纏繞我，匪類的急流使我驚懼，陰間的繩索纏繞我，死亡的網羅臨到我(3~5節)，之後他便說祂從高天伸手抓住我，把從我大水中拉上來，救我脫離我的勁敵和那些恨我的人(16~17節)。同樣的創造圖像指的亦是大衛的仇敵。
4)詩篇六十九篇：一開始詩人便求神救他，因為眾水要淹沒他，他說：我陷在深淤泥中，我到了深水中，大水漫過我身(1~2節)，之後他說無故恨我的比我頭髮還多；無理與我為仇，要把我剪除的，甚為強盛，我沒有搶奪的，要叫我償還(4節)。然後他求耶和華拯救他，當中15節說「求你不容大水漫過我，不容深淵吞滅我，不容坑坎在我以上合口」。詩人再一次用相同的創造圖像去描述仇敵的攻擊。
5)詩篇一四四篇：詩人說：求你從上伸手救拔我，救我出離大水，救我脫離外邦人的手(7節)。
6)以西結書廿六章：推羅城因行殺戮，耶和華要審判這城，在19~20節中耶和華說：「推羅啊，我使你變為荒涼，如無人居住的城邑；又使深水漫過你，大水淹沒你。那時我要叫你下入陰府，與古時的人一同在地的深處，久已荒涼之地居住，使你不再有居民。」這裡深水大水是指什麼？第3節說：「推羅啊，我必與你為敵，使許多國民上來攻擊你，如同海使波浪湧上來一樣。」而這些許多國民下文是指以邪惡之稱的巴比倫(7~11節)，即耶和華以邪惡的巴比倫去審判邪惡的推羅。以邪惡對付邪惡是耶和華慣用的手法，這個下篇文章再說。
7)以賽亞書十七章：12~13節說：「多民鬨嚷，好像海浪匉訇；列邦奔騰，好像猛水滔滔；列邦奔騰，好像多水滔滔；但神斥責他們，他們就遠遠逃避，又被追趕。」又再一次用創造圖像形容邪惡外邦。
8)以賽亞書五十一章：耶和華讓以色列子民脫離邪惡的埃及、亞述及巴比倫的轄制，是這樣形容的：耶和華的膀臂啊，興起！興起！以能力為衣穿上，像古時的年日、上古的世代興起一樣，從前砍碎拉哈伯，刺透大魚的，不是你嗎？使海與深淵的水乾涸，使海的深處變為贖民經過之路的，不是你嗎？(9~10節)這裡創造圖像更多了拉哈伯及大魚，也是邪惡的象徵，下篇文章再說。
9)耶利米書五十一章：耶和華審判巴比倫時是這樣形容的：海水漲起，漫過巴比倫，她被許多海浪遮蓋(42節)……因耶和華使巴比倫變為荒場，使其中的大聲滅絕。仇敵彷彿眾水，波浪匉訇，響聲已經發出，這是行毀滅的臨到巴比倫(55~56節)。像海浪漫過巴比倫的就是巴比倫的仇敵。
10)撒迦利亞書十章：耶和華應許以色列子民從列國中歸回時這樣說：「我必再領他們出埃及地，招聚他們出亞述，領他們到基列和黎巴嫩，這地尚且不夠他們居住。耶和華必經過苦海，擊打海浪，使尼羅河的深處都枯乾，亞述的驕傲必致卑微，埃及的權柄必然滅沒(10~11節)。又再一次用創造圖像形容邪惡外邦。
創造圖像象徵邪惡的仇敵或力量，這些例子充滿整個舊約聖經(另參詩七十一20; 七十四15; 七十七16; 八十八7, 16~17; 九十三4; 一零六9; 一二四2~4; 耶卅一35; 伯七12; 賽八7~8; 拿二3; 哈三15; 鴻一4)。
回到詩篇四十二篇，若整個舊約傳統的創造圖像都指向是邪惡的仇敵或力量，這裡詩人說的一個深淵向一個深淵發聲，於你水道的聲音，你的一切洪濤並你的波浪於我之上經過，很自然是指當時在欺壓詩人的仇敵。若是將其另作解釋，則要充分證明為何這裡要有破格的解釋了。至於為何是你(即神)的洪濤並波浪於詩人之上經過？原因很簡單，詩人現在感覺神丟棄了他，以致他受到敵人的欺壓，於是覺得這攻擊是來自神，這也是舊約傳統經常出現的觀念，如詩八十八篇詩人落在死亡邊緣時都是這樣的表達：「耶和華啊，你為何丟棄我？為何掩面不顧我？我自幼受苦，幾乎死亡；我受你的驚恐，甚至慌張。你的烈怒漫過我身，你的驚嚇把我剪除。這些終日如水環繞我，一齊都來圍困我。」(詩八十八14~17; 另參伯七12~16)。
第4節詩人在聖殿中呼叫的是歡樂及感恩詩歌的「聲音」，可是現在卻是被仇敵的水道及深淵的「聲音」所取代；第4節詩人「經過」那群眾當中走到神的殿，現在卻被神的洪濤及波浪在詩人之上「經過」；第1節詩人如鹿渴求溪水，現在找到的卻是神邪惡的水；第2節詩人的生命口渴於活的神，現在卻得到死亡之水，一個個強烈的文學對比，難怪詩人的生命被溶化及充滿呻吟了。
詩人的思緒很反覆，第8節詩人又回到他的信念：日間耶和華派出忠愛，並在夜間祂的歌與我同住，給我活著的神一個禱告。縱然眼前面對的都是患難，見不到神，詩人並沒有放棄他的信仰，仍然對神有期望，他沒有放棄在聖殿的「詩歌」(4節)，他相信耶和華的「歌」仍會與他同住，他要向神發出一個禱告，這個禱告就是一隻被壓逼的鹿渴求溪水的禱告。
詩人在第9節以他的磐石去稱呼神，可是現在他質問這磐石為何忘記他，為何要他走在敵人的欺壓中變得哀痛，詩人一直想起神的殿(4節)，想起神(6節)，現在活著的神、磐石的神卻「忘記」他，實在何等悲涼！詩人繼續在第10節訴說敵人對他所做的：欺壓他、謀殺在他的骨頭、辱罵他、終日恥笑他說他的神在哪裡，這些豈不就是「波浪洪濤漫過我身」的具體表達？詩人的矛盾心情又在第二次的副歌再出現：我的生命為何溶化？你為何呻吟於我之上？要等候神，因為我仍要忠於他，他的臉的拯救，我的神啊！(11節)
詩篇四十三1~5節
詩人現在正式向神發出訴訟，他要求神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斷，給他伸冤，要求神帶他從沒有忠愛的國民及詭詐乖僻的人手中離開去到安全之地(1節)。詩人請願的基礎是因為神是活的神，是磐石，是堡壘，但現在卻為何丟棄他？為何要他行走在一個敵人的欺壓中變得哀痛？(2節)，他要求神差派祂的光和忠信(參詩四十二8)，帶領詩人向著神的聖山及神的聖殿去，以回復一個有創造秩序的生活，當中可以與神恢復正常關係，可以獻祭給神，可以用豎琴讚美神，可以歡欣喜樂，就如鹿找到溪水一樣歡欣。
最後詩人第三次以副歌結束他的詩篇：我的生命為何溶化？你為何呻吟於我之上？要等候神，因為我仍要忠於他，他的臉的拯救，我的神啊！(5節)詩歌結束於「在看不見神的悲傷下，仍要等候神，忠於神，盼望神的拯救」這全書的主題，反映神在這篇詩中沒有明確回應他，這種心境到詩篇結束時仍然存在，真實的悲傷感受與真實的信仰信念並存，如鹿渴慕溪水。
反省：
今天不少香港人面對的處境與詩人所面對的所差無幾：被沒有忠愛的國民、詭詐乖僻的人這些邪惡的力量欺壓、謀殺、辱罵、恥笑我們，就像被波浪洪濤包圍著我們一樣，使我們感到生命溶化，充滿呻吟，日夜以眼淚當飲食。當想起昔日美好光景，今天更悲從中來，就好像神真的忘記、離開、摒棄了我們一樣，每天被這些邪惡所侵蝕，叫天不應，叫地不聞，這都是詩人真實的感受，也是我們的真實感受。可是詩人並沒有因此而放棄他的信仰信念，縱然眼前所遭遇的全是黑暗，但心底仍然相信神是活的神，是活著的神，是磐石，是堡壘，心底仍沒有放棄昔日所信的，心底仍然等候神，忠於神，盼望神的拯救，並禱告求神作出公義的判斷，為他伸冤，在黑暗中差派祂的光和忠信，帶領他離開不義之人的手，回到神的家，可以與神建立美好的關係，歡樂讚美祂。我們今天有沒有詩人的這種眼光及信念？詩中副歌提醒我們，詩人沒有因為現實波浪洪濤的惡劣處境和感受而否定信仰，也沒有因為有信仰觀念而壓抑真實的感受，相信耶穌基督回來之前，這種張力仍然會存在。可是，沒有被現實邪惡黑暗力量打倒，在極度黑暗中尋求的方向仍是神國的光、神的公義審斷，神的伸冤，這才是真信仰的表現，就像耶穌在眾邪惡仇敵的打壓中，仍然堅持神國價值一樣。但願有一天我們這些「鹿」可以找到讓人生命安歇的溪水。
弟兄姊妹如有興趣，可以根據這詩篇的信息，以現代的語言創作一首合神心意的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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