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城市破敗之際:奧古斯丁的生命戰記】|蔡錦圖
(作者為香港浸信會差會駐德國宣教士,香港信義宗神學院神學博士)
#感謝作者允准轉載
[作者按:本文修改自拙著:《不怕黑夜行的瘟疫:基督徒在災變中的使命》(2022)。]
公元430年,被羅馬人視為蠻族的日耳曼部落汪達爾人(Vandals;這個字的意思是「破壞者」)入侵了羅馬帝國在非洲的領土,與哥特人的聯軍前來,圍攻奧古斯丁(Augustine, 354-430)居住的城市希波(Hippo,現今阿爾及利亞的安納巴)。或許對許多人來說,希波這名字頗為陌生,但在當時卻是鼎鼎大名的古城。歷史上這裡是腓尼基人、柏柏爾人、羅馬人的重要城市,在汪達爾人攻佔之後,一度是他們的首都。在汪達爾人佔領之後,這城市再也無法回復昔日的光彩。
當時的羅馬皇帝是瓦倫提尼安三世(Flavius Placidus Valentinianus,425-455年當政),他在執政期間毫無建樹,除了愛好權力鬥爭,夢想回復帝國光輝之外,從未親理朝政。這類統治者在歷史上屢見不鮮,身處其下是一種悲哀。當汪達爾人攻擊北非地區時,皇帝毫無救援的舉措。汪達爾人的攻勢與日俱增,乘船渡海而來,湧入北非。這些蠻族以殘酷和野蠻的方式肆虐,通過掠奪、謀殺和各種酷刑,摧毀了各地許多教堂。
公元430年,汪達爾人封鎖了希波的海岸線。由於戰爭的威脅,鄰近地區的人都到這座城市避難,結果被蠻族圍困在城中。許多人無法逃離,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這時候的奧古斯丁已經75歲,多年擔任希波的教區主教。面對著城市被圍困,城中居民不知前路如何。西羅馬帝國即將崩潰,死亡陰霾滿佈城中。然而就在此際,基督教信仰的力量發揮出來,而且是在一個即將逝世的人身上見到。
在希波被圍困的一年,奧古斯丁病入膏肓。畢竟他已經垂垂老矣,許多時候都要卧在床上。在物資缺乏的城市中,情況更是堪虞。然而,他不是苟延殘喘的老人,而是生命滿有力量的強者。正如保羅對哥林多教會說:「我若必須自誇,就誇那關乎我軟弱的事便了。」(林後十一30)保羅知道,即使我們今天處於軟弱,陷於艱險,甚至人生到了盡頭,神仍然可以使用我們的手,讓我們成為別人的祝福。
到了汪達爾人圍困希波的第三個月,奧古斯丁得了一場熱病。在醫藥缺乏的城市中,每一天他都經歷著病患帶來的痛苦。
當奧古斯丁卧病在牀時,有一個人帶著生病的親戚前來,請他把手放在病患身上,盼望得到醫治。深感虛弱的奧古斯丁回答說,如果他在這種事情上是有能力的話,肯定會先醫治自己吧。然而,那個陌生人回答,他在夢中看見異象,吩咐他去找奧古斯丁,請他把手放在病人身上,就會好起來。奧古斯丁聽到這話後,毫不遲疑地照做,然後那病人就立即痊愈了。
這個故事十分有意思。神不一定會醫治我們,但若祂願意,卻可以透過我們的手(即使那是軟弱的手),醫治祂所賜福的人。
在危機迫近之際,奧古斯丁深刻地思考眼前境況。他關注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所牧養的羣體。在忍受艱難的日子中,奧古斯丁晝夜以眼淚當飲食——看到所愛的城市將要毀滅,所愛的人民將會被屠殺、逃亡和分散,教堂的同工將被奪去聖職,被迫流散各地。對於眼前無奈的境況,奧古斯丁每天都為這一切而哀歎。不過,縱使眼前困境重重,甚至彷似無望的絕路,基督徒卻擁有屬天的盼望,即使軟弱,仍可活出充滿力量的生命。
在如此境況下,奧古斯丁在短短數月內做了三件事。
第一,奧古斯丁重新檢視當時教會的事工。在奧古斯丁去世前不久,這位老人修訂了他口述和編輯的書籍。奧古斯丁發現,當時教會一些日常慣例,與教會寫下來的規則有不一致的地方,於是撰寫了兩卷書,親自指責和糾正。不僅如此,為了幫助更多人,他從聖經中摘錄了與生活行為有關的教導,編成一卷,讓所有願意跟從聖經的人可以閱讀。
這些著作是在奧古斯丁人生的最後一刻、且兵臨城下之際所寫的。對他而言,眼前的災禍並非終極,故此他自覺仍有責任為信仰作出詮釋。
或許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個老人是傻子。兵臨城下,仍然在寫書?仍然在考慮教會事工如何更合乎聖經的要求?可是,即使他所在的城市已經成為歷史,奧古斯丁所寫的著述卻存留到今天,一直在提醒人們,甚麼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奧古斯丁對於基督徒如何面對前路,提出了深刻的見解。
當汪達爾人的威脅愈來愈嚴重時,奧古斯丁寫了一封信函,探討關於主教或神職人員是否應該在敵人接近時撤出教堂的問題。奧古斯丁首先指出,那些想要撤退到安全地方的人,如果他們有能力撤出的話,就不應該被阻止,而且那些讓他們得以事奉下去的關鍵(他沒清楚指出是甚麼,推測是指生命安全或事奉空間),也不應該被打破。倘若他們的事工對那些留在困難地方的上帝子民來說,至為關鍵,那麼他們就應該求神成為他們的上帝、保護者和避難所。故此,不論或去或留,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那麼,最難判斷的是,我們如何確定主的命令,是去或留?究竟祂是期望我們留在這個城市,還是逃到另一城市去?奧古斯丁列舉聖經的例子,指出耶穌的門徒、耶穌的父母或使徒保羅,在面對困難時,都曾有堅守崗位或逃離險境的情況。兩種情況都有可能,也是被容許的,而且都合乎神的心意。所以說,去留兩者,其實並非只有其一才是正確的選項,所有抽離現實處境的簡化答案,都不合宜。
奧古斯丁指出,對於教會牧者來說,決定去留的關鍵是:「那些需要別人的人,不要被他們所需要的人拋棄。」(奧古斯丁語)假如教牧傳道沒有直接受到迫害,而他們的羣羊也是需要他們的話,牧者就要留下,不應該拋棄羣羊。然而,當危險遍及所有人(主教、神職人員和平信徒),那麼他們就要一起遷往安全的地方,離開那危險之地。這體現了使徒約翰所讚揚的愛,即基督為我們捨命,而我們也當為弟兄們捨命。教牧傳道要確定他們服事的羣體和使命,不能拋棄神託付給他們的羊。他們要與教會共同決定,是去或留。
故此,上主兩個彷彿矛盾的命令——一個是允許甚至命令要逃跑,另一個是譴責和指責逃跑——其實並不互相排斥。關鍵是在於事奉基督的人在受到迫害的情況下,要確定信徒羣體在那裏有否得到牧養。
奧古斯丁在信函中反覆強調一點:在危機面前,牧者要按羣羊的需要來決定去留。他們既然把生命奉獻給耶穌基督,一生事奉教會,就要按照教會的需要,而不是個人的安危,來決定他們所停駐的地方。即使眼前所在之地沒有任何平安保障的把握,他們卻要確定,他們所把握的是從耶穌基督裏領受的呼召,以此決定他們要到甚麼地方去。
第三,奧古斯丁直至逝世的一刻,都是以神的話語成為他的支持。當時,他要求別人為他抄寫大衞的懺悔詩,掛在牆上。即使他不良於行,卧病在牀,在醒來時也可閱讀。在離世前十天,奧古斯丁要求在場的人不要進來看他,只有醫生來檢查或送營養品時,才可以進來。他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禱告和思想聖經上,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最後,奧古斯丁安然入睡,回到天父的懷裏。
奧古斯丁沒有立下遺囑,因為他認為自己只是個「可憐人」(這是他一生給自己的評語),沒有留下甚麼,也就沒立遺囑的需要。然而,在最後的日子,他多次吩咐人要小心保存教會的圖書館和所有書籍,以供後世使用。無論教堂有甚麼財產或裝飾品,都要交給長老負責。至於親人,奧古斯丁關心的不是讓他們擁有財富,而是讓他們安穩生活。
公元430年8月28日,奧古斯丁離開世界。他死後不久,汪達爾人摧毀了希波。城中惟一保存下來的,就只有奧古斯丁的大教堂和圖書館。儘管在奧古斯丁死後,希波城被其居民拋棄,被敵人燒毀,卻留下了這座奧古斯丁在其中事奉數十年的教堂。
奧古斯丁離世時,他念念不忘的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希波居民。那些在他城中的人,才是奧古斯丁最關切的對象,至於後世的眾多美名,他毫不在意,更沒有任何期待。
奧古斯丁對死亡有的多重體會和理解,讓他的人生充滿生命的力量,這也許是我們今天所缺乏的。許多人追求財富、權勢、美名,卻忽略了一個溫柔和善意的眼神,一道關懷和體貼的聲音,一顆愛與饒恕的心靈,這些往往比一切更重要。對於人生是有限的這個體會,激勵我們在有限中尋覓無限的事奉,即使被困在圍城中,卻無礙我們以愛服事人羣。那怕明天這城將要被毀,煙消雲散,甚至生命隨風而逝,我們仍可在今天關懷所遇見的每個心靈,盡忠於神給我們在此時此地的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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